佛教东传初期那些捕风捉影的事(2)
胡 僧
蔡愔一行离开大月氏,为了缩短行程,选择西域南道返国。途中频出状况,尤其穿越白龙堆几乎陷入绝境,差不多九死一生。
白龙堆位于罗布泊东北敦煌西南,是第四纪湖积层抬升形成的砾质土丘地貌,由于水蚀和风蚀作用,形成东北至西南走向的长条状土丘群,绵亘约百公里。
这些土丘群由砂砾、石膏泥和盐碱构成,颜色灰白,阳光反射点点银光,有如鳞甲,古人因以“白龙”名之。
在关山大漠斜阳背景里,白龙堆如一群白龙游弋在沙海中,灰白的脊背在波浪中时没时现,见首不见尾,既气势雄伟,又诡异万端。
古道从白龙堆中穿过,古往今来旅人对它的描绘只有“险恶”两个字。西域路上最多鬼怪出没的地方,于此为甚。直到今天,白龙堆仍是一处危险的无人区。
炎热的气候,恶劣的环境,毫无预兆狂风骤起,沙暴蔽天,行旅经此时常迷向,困在无边无际的恶龙群里,活活受死。
奉佛使团在进入白龙堆腹地的时候,遭遇了沙暴袭击,一连数天不见天日,整个世界鬼哭狼嚎,群魔乱舞,似乎坠入恐怖的地狱。
幸亏两位胡僧道行不浅,定力异于常人,大难临头依然稳如昆仑之丘。他们教给众人一套安般禅法,以数息、相随、止、观、还、净六事,把大家惊恐万状的灵魂带入寂静无声的地底,一切外界的狂暴渐次息灭并悄然远去。
脱险后秦景请教二位对生死的看法。高僧摄摩腾平静说:色如聚沫、受如水泡,想如阳焰、行如芭蕉、识如梦幻。矮僧竺法兰则嘟哝一句: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,原本没有打算活着回去。
这种精神深里透出的优雅与悠闲,很令秦景暗自赞叹。
奉佛使团回到京城,已是永平七年(64)二月,阴太后大丧期间。洛邑士民有感太后贤德,整个城市衔痛含悲,泪雨纷飞。
蔡愔秦景一时无法面君复命,只好将腾兰二人和白马经卷,在接待外国使者的鸿胪寺安顿下来。
蔡愔与秦景商议,先上一道奏折,请示皇上何时接见胡僧?
奏折呈上数日,也无动静。腾兰却是按捺不住,催问蔡愔何时可以见到大汉皇帝?蔡愔要他们稍安毋躁,态度不是很耐烦。
秦景就在一边圆场:我朝太后大丧,皇帝无暇顾及,二位耐心等些日子罢。
腾兰方才明白冷遇原因,赶忙争取立功机会:请置静室一处,我等为大汉太后诵经超度。
蔡秦问问明白,所谓超度就是为亡灵诵经作法,使之早入天界。
听说胡僧竟有可使太后亡灵升天的法术,蔡秦激动得浑身发抖,立刻奏报内宫,请皇上圣裁。
果不其然,刘庄得到这样的信息,一个激棱抖掉半身忧郁,着小黄门飞马传旨:宣蔡愔秦景并天竺沙门即刻进宫。
永平七年二月,汉明帝刘庄在南宫书房,召见了来自大月氏国的天竺僧人。中国佛史从此揭开新页。
虽然岁月流转,虽然世事迁变,文明才是最具风度和魅力的名片。
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,遇了佛教合流,不管梦幻,还是露电,皆因慈悲的深根,使她得到了更多滋补和蓊郁。佛德之大,莫过于此。
腾兰二人朝拜明帝,行礼如仪。
明帝面露悦色,吩咐赐座。
蔡秦二人将白马驮回的佛像经卷,呈请明帝观瞻。
佛像为一尊五尺高木雕立像,明帝凝目审视,虽与梦中金人有些差别,大致也还类似,心中感到欣慰。佛经都是梵文,看不出所以。
明帝询问:高僧远蹈中土,传播圣教。可否告朕何为浮屠,何为教法?
腾兰对视片刻,摄摩腾起身合什,向明帝解说。
浮屠,佛陀,是梵语发音;若是按吐火罗语的发音,可以读作佛,更简单一点。
佛陀或佛,汉语的意思为觉者。
觉分三种境界:自觉、觉他、觉行圆满。
自觉是对宇宙间一切事物如实了解并清醒认识,也叫正觉;觉他是不仅自己觉悟,而且能平等普遍地使别人也觉悟,又叫等觉或遍觉;觉行圆满是自己觉悟和使别人觉悟的智慧、行动、功德都达到了最高最圆满的境地,或称圆觉或无上觉。
达到第一种境界,可以证得阿罗汉或支辟佛的果位,达到第二种境界,那便是菩萨。
菩萨既能自觉,又能觉他;既能自利,又能利他;看一切众生平等,愿一切众生觉悟;故有大慈大悲,普渡众生之功德。
不过菩萨虽然自觉觉他,离佛的境界还有距离。
佛是最高级别的觉者,能洞悉往世、现世、来世及整个宇宙全部奥秘,对世界人生根本道理透彻通达,自觉觉他达到圆满极至境地。
因此,佛是三觉俱足,大智、大悲与大能的大圣人。
佛祖释迦牟尼,或称世尊,佛陀(另有佛驮、休屠、浮陀、浮屠、浮图、浮头、没驮、勃陀、步他、不打等多种异译)。原为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太子,姓乔答摩,名悉达多。
母摩耶氏梦天降金人,方才有娠。生时天放祥光,地涌金莲,有种种特别预兆。
年及廿九,眼见众生在世,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字,欲求解脱方法。乃舍去王位,弃家入山,屏除嗜欲,清心静修。苦行六年,日食麻麦,参悟性灵。
后在尼连禅河外的毕钵罗树(菩提树)下,终于悟道,独创出一种宏大教旨。《大般涅槃经》所说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,自净其意,是诸佛教”,正是教旨大义。
佛陀教导离苦得乐的方法,即为佛法。佛法广大,门类众多,计有三藏十二部,八万四千法门。
万法回归自性,名为正法。举凡三法印、四圣谛、十二缘起,俱是根本佛法。缘起是佛教的根本教理,三法印是缘起论的思想基础,四圣谛则是缘起论的具体形态,三者构成原始佛学三大教纲。
三法印即“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、涅槃寂静”三句话,不但归纳宇宙人生生灭变化现象,而且诠释诸佛寂灭无为的解脱境界,是涵括世间法与出世间法的三条定律,也是一切佛法总纲。
以十二缘起为主要内容的缘起法,是宇宙人生本来的、必然的、普遍的理则。“诸法由因缘而起”,“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”,既是佛法基本原理,也是其它教义衍化渊薮,包括四圣谛、八正道、戒定慧等无不本自缘起。因、缘、果三字,实是世界人生、万事万物,此联彼结我亲他疏的本源所在。
涅槃寂静为修法最高境界,实现途径不外戒、定、慧三学。
“戒”指戒律。即防止行为、语言、思想方面的过失。有五戒、十戒、具足戒三级。不杀生、不偷盗、不邪淫、不妄语、不饮酒五戒,为出家、在家一切皈依佛陀弟子所共持。
“定”即禅定。要在息虑静缘,摈却杂念,专心致志,这是入道的枢纽。
“慧”即智慧。由定而身心远离爱欲乐能种种杂念,故可引发无漏(无烦恼)的智慧,完全超脱苦乐,忘却自己,进入舍念致净的涅槃境界。
佛经云:摄心为戒,因戒生定,因定发慧。三学概括了全部佛法大义和修行法门,使人通达“四圣谛”、“八正道”,断除烦恼,证悟真理,了脱生死,故又称为“三无漏学”。
舍此三学,也无佛法可言了。
摄摩腾了然佛法大义自不待言,只是汉话不大顺畅,明帝听得颇为辛苦。不过这一套全新的语境结构和义理体系,倒让从小濡染三坟五典子曰诗云的的刘庄听起来十分新鲜。
他很想立刻将佛法弄个明白究竟,但满卷梵文字码却是奈何不得。于是下旨:有司着即择址城西幽静处修造腾兰精舍,安顿二位天竺高僧并负经白马。
再令秦景协助尽速翻译佛经,究研教义。蔡愔则负责在宫内设置静室,请二位佛门大德为太后亡魂诵经超度。
中国的传统,安神招魂祭灵祀尸,有一套完整仪轨。
汉设太常,掌管礼乐社稷、宗庙礼仪。属官即有太史、太祝、太宰、太药、太医、太卜六令,差不多保留着完整的巫觋核心业务,出殡送葬正是职责。
由于佛教东传,这才开了中土亡灵“归西”的先河。
腾兰二人按照法事形式,设香案佛像,置花腊花饼花树花果供养,礼佛诵经。
至于二人诵的甚经,念的啥文,无人知晓,但那个庄严肃穆的气氛,感天动地的神情,不食不眠的毅力,却不由人不感佩。
刘庄见天竺和尚佛事做得严谨认真,感觉为慈母尽了前所未有的真心至孝,精神上便极其宽慰,先前的忧郁也就霍然解散了。
预定日期,举行大丧。一代贤后,谥号光烈,与光武帝合葬于原陵,黄泉之下跟她的夫君同眠同憩了。至于灵魂会否西去,怕是否定居多。
腾兰精舍建造快速,没两个月大功告成。所谓精舍就是僧人居所,腾兰得此别院,专事译经解法,中国官办佛学由此而始。
后来二人声名渐起,从者行云流水,大开道场。
明帝好奇佛经宏阔胜大之言,以为有益教化,便敕建佛堂,于是有了被称作“释源”、“祖庭”的白马寺。
寺字原为官署之称,无论鸿胪寺,还是大理寺,本与宗教没有瓜葛,自白马寺首得寺的冠名权,以后逐渐成为释家专用名词了。
白马寺因白马驮经而得名,屡有兴废,至今岿然立于洛阳东郊(寺址未变,但今洛阳城非汉时城),见证着华夏大地佛教及其随从者们风雨历程。
白马寺落成之日,正好腾兰汉译首部佛经《四十二章经》告竣。
说是佛经,并非全本,实是摘录佛法要旨,辑成大纲,总共四十二篇,大体相当佛教入门。
过程中秦景从国人易于接受的角度,建议仿用《论语》体例,编成语录,简单明了,重点突出,易懂好记。腾兰欣然接受。
佛学东传伊始,不管有意无意选择融入中国主流文化,实在是一个高明的主意。
明帝披阅佛经,甚为欢欣,不但重赏腾兰及有功人等,颁旨将《四十二章经》汉译本刊行天下,原版经文全部译出后收入兰台石室永久珍藏,并让画工绘制佛像,置于清凉台(明帝少时读书处)等地,供民众瞻仰。
此后摄摩腾多用心传教授徒,竺法兰专务译经说法。陆续译出《十地断结经》、《佛本生经》等汉本。
新经呈送明帝,每每受到嘉奖,并获邀进宫与明帝讲说。适逢上元佳节,腾兰建请明帝允许张灯结彩,宣广佛德。明帝允准京城放灯三日,普天同光,相沿成习,中国有了元宵赏灯的民俗。